柬埔寨的“父亲”与“母亲”——在英法降临中南半岛以前

“柬埔寨是一个小国。”皇帝说:“我们应当像对待小孩一样支持他。我们愿意做他的母亲,暹罗愿意做他的父亲。当小孩受到父亲的虐待时,他可以拥抱母亲来摆脱痛苦。当母亲给小孩带来不幸时,他可以跑向父亲寻求支持。”

这段话由柬埔寨金边佛学院的一位记录者记述到他于19世纪50年代创作的一部编年史中,其讲述者为越南阮朝创立者阮福映(即阮世祖嘉隆帝,1762-1820)。

阮福映的话堪称上古国拟,不知如果阮福映活在当代,是否也会热衷于国拟?不过阮福映本人倒确实把他这段话付诸现实,阮朝也确实如他所言担当起柬埔寨的“母亲”,在对外关系上这是真正玩起了国拟。

几年前我曾在外网看到过一幅APH的同人画作,画的是柬老越泰四国,其中柬埔寨和老挝的形象被画成了两个孩子,而泰国和越南在其中则是充当起父母的角色,当时我刚刚开始了解柬埔寨和东南亚史,诸多历史知识还不甚熟悉,直到后来才发现该画作的作者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这幅画倒还真有点还原了老挝和处于“后吴哥时代”的柬埔寨在当时中南半岛上的国际地位。不过,这国拟对柬埔寨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体验,泰国和越南这对父母也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既然谈到国拟了,那么就来深入看看这个阮福映口中的国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进入19世纪,柬埔寨来到了乌东朝廷统治时期,吴哥王朝已经成为一个缥缈的传说,洛韦时代的终结更是宣告了柬埔寨复兴的失败,此时的柬埔寨在中南半岛的国际地位越发险恶起来——在西边,柬埔寨长期的宿敌泰国此时已经渡过了阿瑜陀耶王朝(大城王朝)末年至吞武里王朝的混乱,拉玛一世建立起新的却克里王朝,并且延续对柬埔寨的控制;在东部,随着西山朝的覆灭,阮福映建立起了越南最后一个封建政权阮朝,也开始着手插足柬埔寨国内事务。

这一时间段的乌东朝廷正处于却克里王朝和阮朝的夹缝中,被迫在两个地区大国之间反复横跳、艰难求生。

 

柬埔寨在19世纪与泰国和越南的往来基本上等同于中原王朝与四方蛮夷往来的朝贡外交的中南半岛版本,这一时期的东南亚外交的主要目的是通过礼品交换把国家间不同的地位仪式化地展现出来,而泰越两国都有不同的规则,两种规则在柬埔寨交错。

美国学者大卫·钱德勒指出:柬埔寨同越南和泰国两个国家的关系,发生在两个大国相互竞争的框架之下。这种竞争源于任何一方都不愿意承认对方在柬埔寨具有平等或优势地位。反之,双方的不情愿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追溯到朝贡外交的传统观念,朝贡外交强调朝贡者与受贡者之间的不平等地位。

在朝贡礼品上,泰国人送给柬埔寨乌东朝廷的礼品都得到了认可并且具有实用价值,而乌东朝廷回赠给泰国的贡品同样得到了接受和认可。无论是收到什么样的礼品泰国人都不计较,这大概是因为泰国也是深受印度和柬埔寨文化影响的国度,所以并不排斥当地风俗和产品。从柬埔寨自身的角度出发,泰国的朝贡制度更加宽容和灵活。

对越南来说,这种翻版朝贡外交体现了自身在外交往来中的价值,他们面对清王朝是“仆人”,但面对柬埔寨就是“主人”,从乌东送到顺化的礼品就等于“野蛮礼品”。

与泰国不同,越南人严格模仿源自中国的朝贡模式,1806年阮福映送给柬埔寨国王的礼物就是仿造自他登基时清朝皇帝赐予的礼物,比如“皇帝诰命金龙纸”和中式官服,这对高棉人来说确实没有太大意义。*

乌东朝廷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在两国间反复横跳,安赞二世(1797-1835年在位)派往曼谷和顺化的使团奉行两种不同的规则,相较派往顺化的使团,派往曼谷的使团规模更大,也反映了泰越两方对柬埔寨及柬埔寨自身对两国态度的差异。不过,泰越要求的朝贡对柬埔寨来说意味着屈辱,也是重复和耗费巨大的。

 

国内外学者在研究这种翻版朝贡外交的问题上认为,却克里王朝和阮朝都认为自身是承担一种“文明使命”,就像古代圣贤教化四夷一样去对外散播文明的种子,而高棉人作为野蛮族群理当臣服他们,两国的统治者都认为他们是注定成为高棉人的监护者。

东南亚国家的外交书信中使用的代词具有等级和家族特性,国家之间的关系被描述成各种家庭关系,这倒是很符合国拟的概念。在这种关系中,泰国和越南成了柬埔寨的父亲和母亲,柬王被看成是泰越的仆人;19世纪60年代一位法国官员表示泰国为柬王赐名因此属于“父亲”,而越南君主赐予柬埔寨官印因此属于“母亲”。从这个角度看来,这幅场景倒像是一对日益不和的父母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持续斗争。

乌东朝廷被迫在其中反复横跳以保证柬埔寨的独立地位,安赞二世就是这样一位好手,他把说两套做两套的办法运用到了极致,在泰国处玩一套在越南处又玩另一套,他在从乌东到曼谷和顺化的书信中对两方君主都是满嘴跑火车。在安赞二世的努力下形成了一种“均势”,当然这种均势也基于泰国和越南并不愿意在柬埔寨问题上闹得太僵(这其中有涉及拉玛一世和阮福映等君主的私人关系),而且两国的野心也是有限的,最多也就控制柬埔寨某一个省份然后扣留其君主,削弱高层官僚的独立性。

对现状安赞二世非常清楚,乌东朝廷既不是吴哥王朝更不是洛韦王朝,他也不是安赞一世(柬埔寨中兴之主),不这么做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而且就算是这样,柬埔寨的政局仍然不稳,安赞二世知道反复横跳,他在王室中的竞争对手也知道,拉玛三世就曾写道:柬埔寨人总是为王位继承的事情相互争斗,失败者就出走向邻国求助,胜利者随后也向另一个邻国求助。

安赞二世和柬埔寨的悲剧在于,他们没有哪个世界性领袖或者国际联盟可供支持,即使是清王朝也管不到柬埔寨的事务,更别提尚未成为世界霸主的美国、后来的新中国和东盟,于是柬埔寨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孩子只能默默承受他的泰国父亲和越南母亲咄咄逼人的压力,直到法国人的到来终结了一切。

 

*另外提一嘴,根据钱德勒的描述,阮朝送给柬埔寨人的官印中有骆驼图案的官印,这是清朝赠送给越南的,完全不知道骆驼是个什么玩意的柬埔寨编年史作者于是称之为“中国狮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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